昨晚去剪髮。開剪沒多久,一個店員過來問我身后的髮型師:“一位女士等您剪,大概要多久?”髮型師眼也不抬地答道:“請她等一會兒吧。”
快剪到一半,店員又過來問:“那邊一位女士等您剪,大概需要多久?”髮型師停了一下,問他:“一定要問具體時間?”店員頓了頓:“嗯,是這個意思。”髮型師作了個深呼吸,對他說:“我這裏正在剪,沒法告訴她具體時間,反正不會太久。”店員領命走開了。
過了幾分鍾,那個店員又來了:“呃……那個女士,坐在那邊。”髮型師順着他指的方向迅速瞥了一眼,點點頭。店員小心追問:“大約還有5分鍾?”髮型師應道:“十幾分鍾。”
沉默片刻,髮型師開始發牢騷:“這是個新顧客,老顧客才不會催啦!最多問問前面還有幾位,不會問什么具體多少時間……”,他換了個站位,繼續說:“你想,她問我我也不好說啊,我說十分鍾,你就會覺得我想趕快剪完而敷衍你,感覺很不好的啦!”他停了一下又說:“所以啊,即使我只要5分鍾就剪完,也寧願讓她多等一會兒。”
他從鏡子裏看我一眼,我隨即對他一笑,說:“沒關係啦,她一個人等著比較無聊嘛。”他便不再說了。
你看,就在這樣的小事裡,等待的顧客、傳話的店員、髮型師、在剪的顧客,四個人構成一個不穩定的四邊形,由于等待者的不耐煩而引發一串微妙的連帶反應。假設四個人的情緒都被觸動,就會出現這種狀況:等待的顧客等得不耐煩,開始抱怨對方磨蹭、效率低下;傳話的店員夾在顧客與髮型師之間,左右為難不痛快;髮型師會因為屢次被催促而不勝其煩;而正在剪的顧客呢,則不免擔心自己會被倉促對待,甚而與髮型師同仇敵愾……
日常生活中的許多矛盾衝突就是這樣而起。其實站在旁觀者角度很容易看清:假如人際關係中的每一個個人,都把自己的需求擺在第一位,並預設他人的言行都應該符合自己的期許,就會覺得別人做得不夠好、別人不夠配合,甚至很多時候故意與自己對抗……當然這只是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,然而其中的情緒反應與情緒策動機制,想必每個人都很熟悉。我以前在出版社上班時,就常常處于傳話的店員或被催促的髮型師的位置:前有領導,後有作者,平行交叉的有各部門的相關人員,人與人之間被無形的線聯繫著。在常人社會中,你必須將每種關係理清理順,方方面面都照應到,別人才會說你好,說你會辦事。
以前我一直認為,既然想要每個人都滿意是不可能的,那麼我只要能令某些人高興就行了,哪怕有一部分人完全不喜歡我、不接納我,都無所謂。現在看來,這種“道不同不與之謀”“話不投機半句多”的觀點其實是非常局限的,它的隱藏意思是:如果我受到孤立,不是我不好,而是孤立我的人不好。也就是說,問題都出在別人那兒。常常聽人抱怨這個、抱怨那個,說某某不知體諒他、某某怎麼也講不通、某某總和自己對着幹、總是找碴……當我聽到這些洋洋灑灑的牢騷時,腦中會浮現一幅畫面,如卡夫卡在《徒然的愛》一文中所描述的:“她被一批手持武器的人團團圍住……他們向外舉着長矛……”一個多刺的封閉圓圈——我承認自己也有一陣子窮愛發牢騷,自己抱怨的時候並無感覺,反而覺得理都在自己這邊——當人們為他人的言行深感煩惱時,往往是因為他們的眼光是向外發射的,盯住他人的缺點不放。
子曰:“三人行,必有我師焉。擇其善者而從之,其不善者而改之。”就是說既要學習他人的長處,又要藉由他人的缺點觀照自己的不足。很多人知道,“他人”是一面鏡子,或美或醜,反映出的通常是你自己靈魂的顔色。你覺得他人催促的行為很討厭,也許是因為你習慣了慢條斯理和安逸的節奏,而別人可能確實很急、需要趕時間;你覺得自己做得很好、不明白別人為何都排擠自己,也許是因為你只注意完成內容卻忽略了與人交往的方式;你發現別人總是在針對自己、挑自己的毛病,也許是因為你對他懷有成見、看不慣他的言行……如紀伯倫在《沙與沫》中所寫:“別人就是最敏感的你,付託在另一個軀殼上。”只是大多數時候,人們忘記或者不願意低頭看看自己的心。
當然,這一切不是在說,在日常生活中都要去容忍不對的事、順從不合理的人。那就又走入一個極端了。就像我們打扮完了照鏡子,照出不足的地方就要修整,假如鏡子本身是歪的破的,總不能削足適履吧。我知道醜的惡的東西總會存在,但我更相信,真正的善就像光一樣,正常人不會指鹿為馬,說它邪惡、不潔,而是都能感受到它的正面能量。
“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”,別人中傷你、損害你時,你動不動心、動不動怒,這就是個修為問題。我一直記得,以前我向媽媽發牢騷時她對我的勸誡。她說:
“心態要放平。你知道嗎,你自己氣呼呼的,就是在拿別人的過錯懲罰你自己。”又及:“不要老是覺得別人對你怎麼怎麼,先看看你自己。”
那天我陪我媽剪髪也是這種情況.
客人老是在催理髮師,基本的態度和禮貌都不懂.